于是她低下头去,长长的头发水草一般在水面漂浮四散,晃动的波光映出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:熟悉而陌生的眉眼,熟悉而陌生的神情,熟悉而陌生的笑意,是早川部长,是幸村的正牌女友,是她最想成为的姐姐。
泳池的水迅速搅动起来,在底部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,四面的瓷砖消失了,大水无边无际,如同小时候在神话里读到的世界末日。满面带笑的仁王,满面带笑地松开了她。全世界的海浪向她涌来,有时锋利,有时柔软,有时轻盈,有时沉重,早川一把抓住,却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溜走。
直到她自己也被海水吞没。又在濒临窒息的痛苦中挣扎着醒来。醒来的第一个刹那,耳畔是航船嗡嗡运转的声音,像来回摩挲浅滩的浪,翻腾着冰冷的呼吸。
远处海滩附近,有人浮在滑水板上嬉戏打闹。白色的水花捕获了夜光,再将它们抛向璀璨的夜空。在那光亮的映照下,幸村的面容喜怒莫辨。许久,他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到她身上,仿佛被挪动的棋子。
早川神色一凛:“你想说什么?”
他突然笑了:“如果我跟你说,‘我好像更喜欢现在这个你’,你应该会把我从这里扔下去吧?”
“是啊。”早川朝天翻了个白眼,“先做一个平抛运动,再根据你的体积和海水密度,测算你沉到海底的时间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即将性命不保的幸村立马给她道了个歉,兴许是他脸上的笑容太过明显,以至于说出来的话也少了几分可信度。
于是早川扶着栏杆,依然不看他:“道歉就没必要了吧。算责任,也是我给你道歉。我做决定不过脑子,我爱慕虚荣,我自找的。你可以骂我,我只是不爽,也不想忍了。”
幸村是什么人,讽刺都算极限了,他当然不会骂她。“我没想到会给你这么大压力。我以为你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玩女性向游戏是吧?可是游戏也要练级啊。更何况你是校园偶像,我只是普通女生,要符合你的标准,真的很困难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所以我说,有些人平时装得很体贴,也努力对人体贴,但他的自负,就体现在这种细节上。断头皇后那个故事怎么说的?人家穷得吃不起面包,她听了很震撼,问,你怎么不吃蛋糕啊?”
幸村和她一样趴在栏杆上,指关节抵着下巴:“这个比喻未免太狠心了吧?我觉得我和其他同学的相处一向没什么问题……”
“是没问题。”她迅速回答,“不过幸村君,你对他们有什么深刻印象吗?这里可是立海大,胜者为王的地方。不表现得出色一点,根本不可能被你记住吧?你知道你们班第一排第一列的男生喜欢做什么吗?你知道坐你后两排的女生喜欢看什么书吗?”
我可是费尽心思才跻身进入你的好友名录。预习你喜欢的,复盘我们经历的,然而那种拇指悬停于屏幕之上、绞劲脑汁寻找一句“合适”回复的时间,终于结束了。
幸村愣了一会儿,像是想明白了什么,到底也笑了。即使被人指着鼻子骂,他依旧笑得出来,那种姿态,让早川既佩服,又挫败。佩服于他的气度,挫败于她捣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,却未能撼动他哪怕一分一毫。
“这么说我又要和你道歉了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几分笑意,仿佛随意提起今日的天气,“我还记得第一次见面,你让我帮你擦黑板,全程都站在边上看着我,然后又和我握手,问我打算坐在哪里。我觉得你胆子好大。”
“嗯。就是那种经典剧情啊,面对校园偶像却不回避目光,对方就会觉得‘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’。说到底,你不是也吃这一套吗。”
“然后你主动邀请大家进行小组讨论,初次见面,只有你拿出了完整的分工方案。后来我听他们说,不知道你国中是哪里考上来的,反正不是立海本校人,否则这么厉害,不可能没见过。”
“唉,那个,”早川摇摇头,“装的啊。我想了一晚上呢,怎么从气势上压倒大家,还提前看了好几章《忧郁的热带》,斯特劳斯文笔好,但架不住内容困啊,第二天醒过来,我就记得他引的那句夏多布里昂了。”
「『每一个人,』夏多布里昂写道:『身上都拖带着一个世界,由他所见过、爱过的一切所组成的世界,即使他看起来是在另外一个不同的世界里旅行、生活,他仍然不停地回到他身上所拖带着的那个世界去。』」
曾经在书中读到的句子再度浮现于眼前。白纸黑字,姐姐留下的波浪线标记,她低着头,轻声对幸村说我很喜欢这段,却不料这个故事,在开头就被写好了结局。
她不断地回到她身上拖带的那个世界去,在那里她只是早川明羽。因此她始终没有办法全情投入到游戏之中。又或许她的错误,正在于从一开始,就把现实当成了游戏。
“要变成姐姐。”然而,为什么非变成姐姐不可?变成姐姐之后,又能怎么样?早川突然想起上学期某天晚上,她一边写作业,一边和书本聊天。
“长得好看;在学生会里担任重要职位,举办许多活动;成绩很好,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