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骧“啧”了一声,便几步顺着陆青山方才指过的方向往窗边去一望,满街的灯笼底下照不见几个人,但他的目光忽然在一道紫衣背影上一定:“咦?”
他连忙转过头来:“公子,那好像是细柳姑娘!”
陆雨梧闻声眼睫一动,他立时起身走到窗前去,果然看见底下那道清瘦身影,虽然看不太清楚,但他却一眼笃定是她。
他立即转身出了雅室,下楼。
陆骧与陆青山他们赶紧跟了下去。
陆雨梧跑出酒楼大门,折身往后面那条披红挂绿的巷子中去,天上小雪纷纷,灯影被彩绸切割成缤纷的颜色。
几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不知从哪儿窜出来,他们看见陆雨梧身上的衣料在灯影下润泽发亮,便赶紧围上去,扑通一跪,开始要饭。
他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,除了一张皮就是骨头,但陆雨梧摸了摸衣襟,却只从中掏出来一包糖山楂。
几个糖山楂怎么能填得饱这些孩子的肚子,抢到了的暂时狼吞虎咽,没抢到的便继续叩头:“求求公子!再赏些饭吃吧!求求您了!”
他们的声音不小,尤其在这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里,细柳步履一顿,转过身去,只见不远处一片连绵灯影底下飞雪如盐,那年轻的公子一身淡青圆领袍,身上一件毛领披风被他解下来,往几个瘦小的孩子身上一拢。
这一刻,他忽然抬眸。
纷纷雪意中,四目相视。
“左护法大人?”
身边的帆子忽然小心翼翼地唤了声。
“你先进去,我一会儿再过来。”细柳只对他叮嘱一句,再朝巷子口看去,陆骧与陆青山二人已走到他身边去,也不知陆雨梧吩咐了句什么,陆骧转身又钻进酒楼里去。
细柳走过去,陆骧很快便抱着一些馒头烧鸡出来,孩子们着急忙慌地去抢,险些让陆骧在雪地里滑一脚。
“没事吧?”
陆雨梧问他。
陆骧摇了摇头,看着那几个抢了吃的便很快跑走的小孩:“这天灾人祸的,都把孩子逼成什么样了!”
细柳看了一眼那几个孩子的背影,再看向面前这个人,雪花擦过他乌浓的发髻,那样一副秀整的骨相,颀长的身形。
陆雨梧看了一眼她脚下,朝她笑了笑:“糖山楂本来是给你带的。”
细柳不由看向自己脚边空空的一个油纸袋,她眼睫轻微地动了一下,再抬起脸来,细雪已落了他满头满肩,他有一副春风和煦的眉眼,于无声处动人。
雪声沙沙的,细柳忽然间移开眼:
“你来江州做什么?”
冬至(五)
“你吃饭了吗?”
陆雨梧看着她那一身无论何时都依旧单薄的衣着,他温和道,“一起吃点。”
细柳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烟红楼,那帆子已没了踪影,她轻轻颔首,随即与陆雨梧并肩往岁寒居中去。
此处一向是江州本地乡绅与富商的销金窟,哪怕如今城中死气弥漫,却没有一丝儿飘到这里头来,楼下虽没什么人,但楼上的雅室中却仍有不少人聚在一块儿吃喝。
“看看如今的江州城,哪里还算得什么风软水柔的白苹之洲!”
细柳与陆雨梧才上楼,便忽然听见楼梯口那间雅室里有人连拍了几下桌子,抱怨道:“这都是那些乡下人害的,摊上这蝗灾,哪个又好过呢?他们不死在自己家里,非跑到城里来死,一通疫病下来快把这儿变成一座死城了,带累得咱们生意也一落千丈……”
“是啊,如今疫病虽是止住了,可这见天的死人,实在让人心里慌,我家里人都已经被我送出去了,但几代的家业都在这儿,我也只能自个儿咬牙守着了。”
都知道这岁寒居的来头,没人在这儿谈论一点官府中事,细柳没再听,跟着陆雨梧去了他们之前待过的那间雅室。
在这样饿殍遍地的地方实在让人吃不下什么大鱼大肉,陆骧出去只要了几样清淡的小菜。
“护龙寺中死的那位姓张的老伯是江州人,”
陆雨梧将一碗热茶放到细柳的面前,“我此前听他说起过,江州闹蝗灾,官府并非没有招募民勇捕蝗,此法是行之有效的,只要官民一心,江州百姓也不至于颗粒无收,但因为一些乡绅家中供着蝗神,不许百姓到他们地里去,以至于捕蝗不尽,粒米无存。”
“蝗神?”
细柳初到江州,还不知这些缘故,她拧了一下眉:“害人的东西也有人将它当神一样供着?”
陆雨梧手中捧着一只茶碗:“就好像有些地方认为洪涝、大旱是龙王发怒,天火是祝融作祟,一切天灾皆因人祸,是人先有过才会招致神灵怪罪,但其实这都是一种无奈。”
陆雨梧说着看向她:“是人面对天灾时的无助,江州这块地界闹蝗灾不是一回两回,有人供奉蝗神祈求神灵宽恕也不算稀奇。”
“他们相信如果神灵真的宽恕了他们,蝗虫自然而然地就不会再来了,”陆青山在旁说道